通常来说,一个家族的族徽来自于过去某个著名人物做过的某件事。譬如说,斯密家族以一头棕熊为徽——这是因为,当高贵平原还是一片没有文明的蛮荒之地时,一个名叫斯密的猎人徒手战胜了一头熊,而斯密也成为高卢恩语中的“巨熊”之意。再譬如,高卢恩王国的铁血君王——铎罗斯家族的族徽是一直张着巨口的鳄鱼,因为他们自称曾用鳄鱼当武器,在战场上横扫高贵平原诸族。
而沃尔夫家族是一个例外。他们的族徽是红底的,上面印有一直被长枪贯穿的黑色巨龙。
巨龙是一种传说之中的存在,见过其真容的人从古至今寥寥无几——据说,从天而降的龙人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侵略者,他们以巨龙为马,以闪电和水晶为矛,曾不仅在高贵平原烧杀抢掠,其他高卢恩王国的统治地区也饱受蹂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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沃尔夫家族的族徽从百余年前流传至今,最初的北境贵族“拓土者”威廉·沃尔夫设计他们的传承图案时,只是因为刚好听闻了巨龙的传说。
但是,几百年之后,现任北境伯爵,洛伊·沃尔夫的父亲——洛克·沃尔夫,真的成为了第一个用长枪猎杀巨龙的人。
他被赋名“贯龙者”。
洛伊·沃尔夫的前半生一直活在父亲的阴影里。
贯龙者是高卢恩王国有史记载以来武力最强的战士——所有神职人员都认同这个结论。在洛瑞姆王国的猎冬之手战士团登陆高贵平原,意图从狭长的古蛇之道直抵高卢恩腹地时,他只身一人镇守桥头,用一柄长枪和弓箭大杀四方,强大的冰雨战士无一人敢靠近——多年以后,他也是拿着这把长枪去往“龙境”,从此龙人便在王国境内绝迹。
而他的儿子,洛伊·沃尔夫,显然没有继承他父亲那般的神力。
如今,洛瑞姆王国再度从古蛇之道来犯,洛伊和他父亲一样,被派来驻守此处——这或许是出于铁血君王亚伯拉罕对战友贯龙者的敬意。而洛伊也成为了四个孩子的父亲。
三个嫡出,一个私生女。
艾什·焰妮作为私生女,没有继承沃尔夫公爵的名,可在这场战争中,她却是唯一一个被洛伊带至前线学习作战的子嗣。一个年仅十六的女子。
公爵要她死。人们如此认为。
她也不想活。艾什坐在营帐外的褐色矮马上俯视令人眩目的山间沟壑,闷闷不乐地自嘲。这里十分凉爽,松木在两侧的峭壁上挺立,飞鸟来回环绕,在露水中穿行。火红色的伏军就藏在这两半岩体之后。
她的马鞍是特制的,让身为年轻女子的她不会轻易摔下。给她设计这种装备的骑士鲁道夫此刻正在一旁打盹,圆胖的身子富有节律地起伏,好像在排挤胸中的睡意。
“骑士,”艾什清了清嗓子,夹住声音,模仿她父亲的样子假装严肃地对他说,“你在做什么!”
鲁道夫被吓得滚了起来,第一反应是躲到艾什的马后面去,因为他知道公爵绝不会面对艾什动手。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他长舒了一口气,随后委屈地看着笑个不停的私生女。
“小姐,您别消遣我了!我只想在死前多睡一会儿!”他说。
“死?”艾什疑惑地看着他,“谁告诉你我们会死了?父亲说我们只用弓箭都能赢。”
“我们每个人都会死,小姐,在死之前多睡一会儿总是好的。”说完,骑士又躺了下来,轻声打鼾。
夏日的凉风吹打在艾什被薄纱遮挡的精致脸庞上,她是自作主张这么打扮的,因为她脖子右侧曾被烧伤,太难看了,而只挡住脖子又更难看,所以她索性把整张脸都遮了起来。
她的白色长发从鎏金的朱红色兜帽之下穿出,披在胸前,随风飘扬,就像火焰中飞舞的羽毛,脆弱而迷人。她再度俯瞰山谷中士兵的布置,突然产生一种把他们都炸飞的冲动。
比起坐镇后方,用文件、手印和签名来传递指令,艾什更想加入到那些埋伏的士兵之中去。她跟着父亲上过两次战场——准确来说是一次,但她喜欢往大了说。“第一次”肯定不算,因为那时她连事都记不住。第二次则是四年前的沉沦堡之战,那次的对手是国王的弟弟,“小丑王”本杰洛。
但她从没有真的见过战争的场面。她没有杀过人,也没有见过人被杀,甚至没有拿过真正的剑——这本是她的幸运,却让她看到烦闷,这也不是那个时代的女孩子应该烦闷的事,但她就是这么奇怪。
小时候,父亲告诉她,高卢恩王国的国王与其他任何时代,任何地方的王都不一样,他们有独特的封号——铁血君王。这意味着他们的王国是铁与血的王国,是靠暴力和战争维系起来的统治体。他曾一视同仁地让他的三个子嗣和艾什共同练习木剑互攻,那时他们才七岁,也让他们很早就接触了军事的理论,即使他们连数都数不清。
她知道那不可能——但艾什还是想拿起刀剑,和普通的士兵们一起战斗,一起吃饭,一起说笑。因为那样更容易死。
她是真的想死,但不敢,即使悬崖就在眼前。
如果这场伏击失败,父亲才不会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,二话不说就会把她扔进地牢吃一个月的老鼠。如果她想自杀,父亲就会先杀掉对她最好的管家珍妮特,以及憨厚老实的骑士鲁道夫。
在那个时代,艾什成长在这种高压的军事化教育环境之中,根本不恨她的父亲。相反,她很尊重洛伊,因为父亲是自己认知范围内最有铁血的将军。
但她还是累了。
她觉得自己不适合做铁血王朝的战士。
这个念头刚刚闪过,艾什连忙惊醒过来,打消了这个想法。她恐惧地四下望了望,虽然她很清楚父亲远在王国的南部,和铁血君王合兵镇压境内贵族的叛乱,可她还是无时无刻不感到恐惧。
她挺直身子,深吸一口气,以此平复自己紧张的情绪。没问题的,她告诉自己,父亲把路都给我铺好了。斯密男爵的牺牲和拜火军的施压把洛瑞姆王国的军队都逼至此处,逼至易守难攻、地势狭长的古蛇之道,逼至他们曾经大败而归的地方。
以上这些,都是骑士鲁道夫给她讲的,她完全听不懂一个字,但把它们都背下来了——以防父亲提问。艾什从来都是这样在父亲面前过关的,她讨厌指挥战斗。
她摇摇头,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。接下来,只需要等他们步入陷阱,然后下令扫荡就行了,艾什接上刚才的记忆,再度检查伏兵的安排,没有丝毫问题。就这么简单。
这之后呢?艾什发觉自己心中的担忧和害怕不减反增。难道她就要一辈子被困在战场上,被这种无形的锁链束缚,指挥着毫无实感的战争,让一批又一批的普通人去拼杀,去战死吗?
这是光荣的,她恼怒地掐了自己一下,你是洛伊·沃尔夫公爵的女儿,虽然是私生子,但仍然是高卢恩王国的一员,铁与血就是你的一生和幸福。
可是她还有好多想做的事。
她眼前浮现出珍妮特阿姨的慈祥面孔,耳边响起她讲述的传说和故事。她告诉艾什,高贵平原不过是茫茫世界中的一片很小的存在,在广袤的世界之外,还有无数惊奇和壮丽的风景。有千年冰封的大地,有伫立云端的群山,有随着季节变换的沙漠草原,有闪着星星的大树冠……
“别动哦。”艾什瞳孔睁大,感到背上穿过一阵闪电般的惊悚。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,说话的人声音很轻,口音很怪,但压迫感十足。
“我想……你就是沃尔夫公爵的宝贝女儿了。”来者把她的头缓缓转过来,面无表情地说,他黑发褐眼,背上的大弩十分显眼,“配合我,我和贯龙者之子有点事要办。”